第一人称
纯虚构/
1
我看着咖啡厅里恩爱的男男女女,心里很不是滋味。
并不是我喝不起咖啡,也并不是我去不起咖啡厅,而是我突然感到很孤独。
有由来的孤独。
这股孤独感从三个月前就开始了,却没有萦绕在我心上,只是隐隐约约缠绕在某个我看不见的纤维上,时不时提醒我一下我不能忘了他。
我觉得我肯定是神经出了问题。
我工作稳定,有房有车,有只猫,有条狗,在大城市里混的风生水起,我有什么好难受的。
但我确实在看到橱窗里他喂对面的小女生吃面条的时候流泪了,我觉得我有病。
如果这时候还是学生时代,陈狗那个b应该会笑着拍我一巴掌说你这个b是不是寂寞了。
要是以前我一定踢回去说你小子还他妈发春了呢,昨晚一直叫那谁谁名字。
可现在我却否认不了,我想他了。
2
跟他分手之前,我们丝毫没有感情方面的问题,除了这段感情有点见不得人外––当然我和他也不在意这个。毕竟我们的朋友都知道这件事。
陈狗刚知道那阵给我打了一下午电话激动地说个不停说他当时看我就有点基。
我说你放屁。
他又说没想到你居然勾搭上齐哥了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凝噎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多金贵不能被我勾搭上?
然后他又说“我以为你两挺不对付的呢,以前我总觉得你看他眼神像要干架”
哦。
我敷衍性回了声,然后开始回想高中往事。
我看他眼神很凶吗?
我于是晚上拉着他在饭桌上盘问“我高中看你眼神什么样的?”
他抬头看我,满脸疑惑“你看过我?”
我差点摔筷子走人,死直男。
最后出于理智我还是没有摔筷子,毕竟陶瓷筷子不经摔。
说完我感叹了一声唉我可真顾家。
正在洗碗的他听到我的感叹短促地笑了声。
笑什么笑,我不顾家吗?
当晚他嘲笑我的行为就被我写进了日记里。用极其愤慨且“文明”的文字。
那时他很少在我日记里出现,因为我总觉得我们来日方长,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长相厮守。
现在我觉得年少的承诺就是当屁放的,于是我点了根烟,打电话给陈狗––我最在意年少承诺的朋友,所以一直到现在还联系得很频繁。
“崽种,喝酒。”我对着电话那头喊,“崇川路那家装修特破的烧烤店”
“来嘞爷”陈狗在吵吵嚷嚷的电话那头对着麦喘气然后喊了声,“爷我搁我爸饭局呢,忒吵,正想找机会脱身。”
我把电话挂了,拿外套出门。
拿完我才想起来这是他的习惯,因为我容易着凉,每次晚上去散步他都逼我拿外套。
于是我把外套摔在洗衣机里,又把薄款的卫衣脱下来泄愤似的摔在地上,在冷风吹的哇哇响的夜里穿了个短袖出了门。
出了门我才佩服我的勇气,风冻得我从头到脚没有一个有知觉的地方,深秋的崇川城有很独特的艺术感––作为一个失恋的文艺青年,深夜出门,我应该很能体会到。
但我现在冻得全身发青。
并且我到烧烤店才发现一悲催的事––爷没带钥匙。
开锁的现在早就下班回家了,而我今晚只能住酒店。
我最讨厌住酒店,但别无他法。
我开始后悔我半夜脑子犯浑。
陈狗真的一点也不低调,开辆跑车在一家只有六个桌子的烧烤店面前停下了,他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收保护费的。
要不是我们三跟老板熟,估计老板真的得开始害怕,况且陈狗长得又凶。
哦……我为什么要说我们三,因为以前都是齐天,陈狗,我。
我们三。
想到这儿我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微信界面还没关,上面一共两个置顶。
一个齐天,一个工作群。
什么时候,我一个势利眼居然把他看的跟钱一样重要了呢。
偏偏是在他占据我全部的时候,他全身而退。
死渣男,我一边骂一边灌酒,串儿点了一桌却没人动。
陈狗一句话也没说,陪我灌酒。
他没问你两为啥分的手,没问你打不打算复合。
我很欣慰,但又不爽。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时候我是需要一个倾诉口的。
我想告诉个人,至少告诉了之后我就不会再那么想他。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3
分手是在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午后,连那条经常冲我叫的野狗都慵懒地睡在阳光里,抬都没抬一眼。
而我也不敢主动勾搭,快步走过这条街,走到咖啡厅。
齐天早早地在那儿等我,穿了一身白西装和蓝色的领带,正式干净的我以为他要求婚。
我推门进去,一股冷气袭来,裹着些许拿铁的味道,我想起来这家拿铁很好喝。
但他点的是美式。
他好像很喜欢苦自己,以前他点美式我都会偷偷加块方糖,然后看他皱眉,我会得逞似的笑。
他真的很好玩––不穿西装的时候。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跟我谈事,我却心不在焉,也有可能是我有点冷,脑子冻傻了。
后来我想起我的说辞才暴露我脑子傻了,那时候是三伏天,店里的空调是26°恒温。
我对他傻笑夸他真帅,他却不笑,连装都懒得装。
我好像已经踩到他下一秒要说什么了,于是我想拿起包就跑。
但是行动赶不上语言,腿跑不过嘴。
“我们分手吧,小阳。”
“我妈催我结婚了。”
“对不起。”
其实我很早就猜到了,他跟我不一样。
我是放养,但他是必须要成家的。
找个,女人,成家。
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有点快。
我以为我,或者他,可以再拖一会儿。
我以为再拖一会儿,或许就可以撑过最难的时候,或许就可以让他妈改变自己的观念。
我努力赚钱,我努力讨好上司,讨好客户,讨好身边所有人,变得圆滑世故,变成我最最讨厌的样子,我就是想多赚点钱,超过他,超过他们家。
我以为有了钱就有了资本。
我一直以为我追求的是钱,我是个势利眼,我见钱眼开。
但其实我就是在乎他。
只是当时我一直不明白而已。
不然陈狗这种大款在我旁边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不多蹭蹭。
我安慰着自己,只要我有足够的资本,我足够优秀,我就能把他抢回来。
不对,为什么是抢,他本来就是我的。
我只是拿回来,对。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听见我笑着说好。
我说好。
之后很多个夜晚,我强迫自己不要回忆的不是他那三句话,而是我自己笑着对他说好。
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很心软的人,只要我当时缠着他说一说软话,哄两句,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渡过这段时间的,我一定会让你妈妈满意的。
他一定会说好。
可是到头来,我努力了这么久,换来的是他去咖啡厅相亲,喂别人吃面条。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也许他对我根本没意思。
4
陈狗这两天应酬,忙的一直在天上飞,手机基本打不通––虽然我也只打过两次。
于是我就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班。
其实我没有习惯一个人
没有习惯没有早安晚安的日子
但我习惯了每天翻看那位置顶的聊天记录,每次他的回复总是冲破他自身那层冷淡的,对着我也带了点悄悄惯着的意味,面对我的调戏也只能无奈地回应别闹。
现在,那个聊天框已经荒芜了很久了,很久很久,我甚至连提都不敢再提。
我很要面子,我哪怕就是死,我也不会主动跟他说一句话,更别说央求他回来。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也不主动来找我。
这种被遗弃的羞耻感一直萦绕着我,阴魂不散,仿佛被什么低沉的空气裹挟着,但只有这个地方,才有我赖以生存的气体。
我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但我不想这样活。
我觉得我快活不下去了。
5
陈狗回来的时候,是凌晨,他刚下机就给我打了电话。
匆匆忙忙跑到我家敲门。
这次他带了开锁的。
看到躺在地上的我,双眸紧闭,火苗还肆意窜动着。
起源是我那条朋友圈,那是我,对世界说再见的朋友圈,配了个很有意思的图,是我一个人的影子。
其实那是我剪裁过的,因为原照是我和他的影子。
看啊,我连遗书都充斥了他的影子,我多爱他,可他却不爱我。
我感到悲怆,但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哭。
最后我还是被救回来了。
守在我病床前的,是一头乱发的陈熙。
何必呢。
我暗暗骂自己,何必呢。
我早该知道他不会来的。
这场自杀似乎变了兴致,由我活不下去变成了我引诱他来的戏码。
这在我心中猛然坠落,我竟反驳不掉这个说法。
苍白的白炽灯没日没夜地亮着,我呆了两天便忍受不下去这沉默的氛围,我跟陈熙说我要回家。
陈熙怔楞了片刻说好。
最后没回我家,去了他在郊区的别墅,很安静,安静得像那个单人病房一样,我还是觉得死寂。
我闷闷的不说话,他也陪我闷闷的不说话,他总是这样,我一难过,他把哄我的招数使完之后就陷入悠长的似乎不会完结的黑夜。
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有去任何的应酬,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看着我。
我终于开口“陈熙,你过来。”
“嗯?”陈熙立马跑过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我顿了顿,“你别管我了。”
我知道这话很欠揍,非常欠揍,并且有点不近人情。
对那么多年的朋友说出这句话,我还是有点愧疚的,但我没办法。
似乎是积压了很久的情绪和质问,他一触即发,“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啊?就为了齐天那小子你至于他妈这样吗?他算什么东西啊他?”
见我不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半蹲在床前。“不是只有他才可以占领你的生活,你为什么不试试我?”
我早早猜到他会这么说,我知道他憋了多久,知道他拒了这么多相亲是因为什么。
二十七八了,大家都不小了。
我没理由再耽误他下去。
而且。
“陈熙。我快死了。”
“你死你妈蠢比!”陈熙情绪一下一下又激动起来,“有我在你就不可能……”
他死字还没说出口,我打断他的话“肺癌。”
我们两都沉默了很久,似乎最近沉默才是最恰当的表达。
我闭上眼睛,我听见他熟悉的,乐观的声音“没事嘛,可以治好的……现在医学……没事的,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陪你治好好不好?”
“咱两说好了还要一起去瑞士看雪,你不是最喜欢滑雪了吗……诶你好像不会滑雪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哥教你,哥跟你说哥滑雪可牛了”
“最近老刘那几个准备回一中去看望看望老师……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回去吗,听说篮球场扩建了,你上学那会我就觉得你打篮球特帅。”
“没事的,你放宽心啊,医药费不用愁,哥请你。”
“这点小事还能打倒我们小阳吗”
我听他自说自话,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想看看他,看着他说一句对不起。
我睁开眼睛,以为能看见他笑着跟我回忆的眸子,我想那盛满星光的眸。
可我只看见了一个脸上挂满眼泪的––我几乎从来没见过的陈熙。
我那句话突然梗在了喉头,因为失眠而充血的眼睛苦涩涩地发酸,我立马扭过头,过了好久才堪堪地说了句他最不想听的话“晚期。”
“医生说最多两个月吧。”
“陈熙,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吧,谢谢你这辈子对我的好。下辈子我一定做个女生。就为了你。”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好像是我最后冲塌了他的防线。
我打开微信,有整整九十九加的未读,是那个置顶发来的信息。
首条未读信息上面是我发的。
“我要死了,你开心吗”
他一直在问我在哪儿,通过他的信息内容,他好像找遍了每一家医院。
陈熙没说,但我知道他肯定也跟陈熙打了电话。
陈熙一个都没接。
6
自杀的原因很简单,特别简单,简单的像老式套路。
他在朋友圈官宣了他的结婚对象,是我上次在咖啡厅看到的那个女孩。
他,也许很开心吧。
开心到忘记屏蔽我了。
7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别墅这里。
陈熙抵着门不让他进,他便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听见那个向来低沉而冷静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在喊我的名字,心头还是会一颤。
心里那个封存的人又重新跳动,用鲜活的形象掩盖住了那条早已被删掉的朋友圈。
我听着他的呼喊,心里却有点为那个姑娘悲哀。
但我又变态式地猜测,他还爱着我。
那个女人,不过一个工具。
我替所有人感到悲哀。
但我不悲哀自己。
我马上就要解脱了,这不是数以万计个人类的梦想吗。
我拖着几乎没有气力的身体,观看着这一场有声的闹剧。
两人僵持不下,僵持到最后我听见怦然的跪地声,那一刻,世界的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
我看见,曾经淡漠而高傲的齐天,穿着我送他的棕色风衣,直挺挺跪了下来,跪在陈熙的前面,曾经叫他哥的人的前面。
我慌忙关上门,第一次有种不知所措的愧疚感,我甚至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刚才变态的猜测,恨我自己闹剧似的自杀,恨我自己不回他每天发很多条的信息。
陈熙明显也愣住了,但随即便是“砰”的关门声。
随即是我不要命地喘咳,然后是我呼吸不过来的急促的低压声,我尽可能让自己不倒下去,但“砰”得一声。
这次跪下的是我。
我跪倒在自己的血迹上面,不堪一击。
我差点忘了,我差点忘了,这是第2个月了。
那时候我总是喜欢追着齐天跑,齐天在哪儿我在哪儿,他经常活动课去打篮球,我就专门跑去让陈熙教我,一个月后能拿得出手我就次次在他旁边那个框跟同学打篮球,渴望他能注意到我。
他成绩特别好,但我是垫底考来的一中,因为我物理不好,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选史政地。
但他选的是物化生,于是我毅然决然选了自己最不擅长的三科––物化生,成了那个都是尖子的班里唯一的弱鸡……哦不是,还有脑门一热陪我一起来的陈熙。
我比他矮半个头,又是老师重点的拉平均分对象,我被安排在讲台旁边,他却常年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我本来以为我在这个班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他了,结果一整个学期我们就说了两句话。
“李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哦。”我听见他摘下耳机这么回我。
后来呢,后来我们就跌跌撞撞毕业了,他提前保送进了某985,而我运气好,踩线也进了。
在大学,我突然开了窍,找了好几层关系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每次天气降温升温,生日,各种七七八八奇奇怪怪的节日都会给他发信息。
他一条都没回,大概觉得我是个变态。
还是个变态男人。
契机是我某个考试周又去图书馆蹲他,这次我没有再赖床,起了个大早,却不进图书馆,在图书馆门前坐下。
结果……坐着坐着我就睡着了。
叫醒我的
当然不是他。
是一个学妹,她蹲在我前面,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醒了之后,迷迷瞪瞪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低沉而阴郁,正如我又一次错过他的心情。
我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尴尬,于是主动说话“有事吗”
学妹耳根子有些红,支支吾吾不开口。
我突然想到最近天气是降温了,该提醒他加衣了。
于是我拿起手机正准备给那个置顶发信息,就听见飘飘忽忽不仔细听都听不到的一句话“学长,你能做我男朋友吗,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才意识到耳朵红不是因为降温,我拒绝过不少人,但此刻还是莫名尴尬起来,于是我怔楞了一会,正想用什么理由比较好。
一只手突然拉我起来。
我跌了一下,抬头看。
是他,是我青春年少悸动的少年,此刻活脱脱站在我面前,还抓着我的手腕。
我突然鼓起勇气跟学妹说“我喜欢男人,并且有喜欢的人了。”
我感受到他的手松开,然后他拿走地上的外套。
我才发现那是盖在我身上的。
盖了一早上––他的外套。
心头的小鹿砰砰砰乱撞,我想说你他妈停下,可我的眸子却诚实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听着他叫我的名字。
然后我突然说“我喜欢你。”
我用手比了个六,说“五年了”
他突然笑起来,在学妹的注视下环拥住我“我还以为要等你很久。”
不用等,我来了。
我这不就来了吗。
谈恋爱的这三年,我恃宠而骄,似乎是有意让他弥补我暗恋他五年的小心思,我不断试探着他的底线。
但我们一场架也没吵过,他也会生气。但他总是闷闷的,生完气就来哄我。
我要面子,我想。
但我忘了他曾经是全宇宙最要面子的那个。
8
“嗨。”
“我是瘟阳。”
“我就简单说几句吧,我很高兴认识你们。”
“感谢你们今天能来。(笑)”
“其实那天我想去见你的。但我太丑了,对不起啊,不能让你看见我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然后就是……既然娶了她,就得跟她好好过。我希望你……天天开心!”
“我曾经做过的错事不少,很感谢你们的原谅与宽容……”
最后我记得我说不下去了。
视频是戛然的黑屏。
9
瘟阳的骨灰是我亲手捧回来的。
我抱着那个印有他照片的小盒子,一晚上没睡。
我知道他怕黑,我就开着彻夜的灯。
苍白的白炽灯,冰冷的如同医院的空气。
我安慰他说没关系,下辈子你要不是女孩我还喜欢你。
他听不见了。
我把那天的话努力回忆,又跟他说了一遍。
“咱两说好了还要一起去瑞士看雪,你不是最喜欢滑雪了吗……诶你好像不会滑雪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哥教你,哥跟你说哥滑雪可牛了”
“最近老刘那几个准备回一中去看望看望老师……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回去吗,听说篮球场扩建了,你上学那会我就觉得你打篮球特帅。”
“没事的,你放宽心啊,医药费不用愁,哥请你。”
“这点小事还能打倒我们小阳吗”
小阳,东海那边新开了一片茉莉,特别像你身上的书生气。
你老说你势利眼,庸俗,爱钱,但我觉得你更像书生。
一尘不染。
这辈子我也爱你,下辈子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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